少女道:“照此说来,是没商量了?无奈我鱼是打定了,请你早把他们叫来,早些讲好,也了一桩事儿如何?”
阿保见他母女执迷不悟,转眼就是祸事,还不自知;叹口气道:“你母女不听好话,只好由你们去。我偌大年纪,也不能打我身上造孽,去喊人来害你。不过你那些话只好和我说,如换别人,一个话说不好,僵了,就许种你们的荷花呢。客气一点的好,打不成鱼,莫要再闯了祸不是玩的。”说罢,头也不回,竟自去了,走时还闻得母女二人笑语之声,好似全不在意神气。
第二天果遇见两个不好说话的渔人,两下言语失和,骂了她娘一声“老泼妇”,吃那少女伸手一掌打倒。第二人上去,又照样跌翻。恰值旁边走过几个渔户,赶上助拳,又还没怎近身,一会打了个七颠八倒,于是事情闹大。行头和附近众渔户,听说有人闹江,甚是强横,一个个持着渔叉棍棒,一窝风赶来,她母女二人也准备厮打,挺身立在当地,面不改色。众人见是两个女子,益发看轻。正要打上,幸而那行头久闯江湖,见多识广,见她母女二人英勇气概,人已有七八个被她打倒,估量不是好相与,稍一处置不善,便有多条人命好出,连忙挺身上前,先拦阻了众人,然后和她母女理论。
不料她母女打人不过示威,为久居之计,胸中早有成竹。少女先说挨打的不该张口骂人,倚多为胜,欺压女流;再拿话挤话,给行头和众人一个下台地步;挤到行头说出“只鱼不上岸,不使渔网,便许你卖”的话,又问明大家,全无异议,然后笑道:“你当我离了网子就不能打鱼么?你们都在江边立好,看我下江捉几条鱼儿你们看看。”说罢,向她娘手中要过一个小包,里面包着薄薄两件水衣,也看不出是什么料子所制,颜色灰黑,又亮又滑,套在衣服外面;向众人手里要过一条麻绳,脱了鞋袜,笑吟吟站在江码头系船石桩上,喊声“你们看好”,身子往下微微一蹲,也没见怎用力,便和箭一般,平空十几丈,往江心里蹿去,只稍微有点响声,连浪花都没怎么溅起,待有顿把饭的光景,踪影全无。众人正等得没什么动静,忽听江边呼隆一响,那少女和人鱼也似从水里蹿上岸来,手里头提着一串七八条活鲜鲜的银鳞朱尾大鲥鱼。那鱼每条都有六七斤来重,在江时力量甚大,性子又灵,滑溜异常,多大水性的人,也休想空手捉得住它一条,这多大鱼,单说份量就不下四五十斤,也不知怎么被她捉到的。众人本已惊异,同时又有人发觉她纵时所立石桩,还留下两个足印,深到半寸,石头都碎成了粉。这样大本领,众人哪得不怕她,就硬占码头都不敢拦。
这母女二人,却是得了彩头就完,一点也不狂傲,只说:“承蒙诸位大量,让我母女吃饭。从此一言为定,我们是女流,家无兄弟,也不便挑鱼往城市上贩卖,就在江中捉些鱼虾,等那过路客船做点生意,想必总可以吧?”行头好容易没出事,扫了自己和大家面子,坏了行规,自然知趣答应,并见好于她,说:“我们本不多你们母女二人,无奈行规难破。我说不许用网,是指的扳曹大网,像你们这小网兜,但用无妨,就有别人来此循例,我们也有话说。他只要有小姑娘的本事,只管学样好了。”少女又向行头和受伤人说了几句好话,一天云雾,立时都散。她母女人又十分本分,少女更是孝母,对人和气肯帮忙,日久是江边渔人没一个不说她好的。从此便在江中打鱼,向过往客船贩卖。船上人多认得她,都知住在桐君山下黄港村一片冷僻树林里面。她总不说准地方,也不和外人交往。
自从那年闹事之后,永没见她再显什么手段,打鱼也是用网兜捞,轻易不见她跳进江里去捉。除了一二日来一趟江边打些鱼虾,卖完就走,难得有人遇见。习久相安,众人也不在话下了。她母女形影不离,每来江边卖鱼,总是先去冯阿保家,那里存有她的打鱼网兜和那只小船。照例是老的划船,小的打鱼;卖时却改由小的划船,老的出头来卖。凭她本事,尽可打不少鱼虾,可是她每次所得,够二三日的用度算是最多,永不多打。前一二年,船上人多听说过她母女本领,人又端庄大方,说话和气,再划船时那点工夫,谁也没敢轻视她。只有一次,也是她娘犯了老病未来,恰巧一只货船走过,船老大雇了一个新的帮手,年轻不知就里,欺她是孤身女子,说了几句风流话,付钱时又摸了她一下手,她立时跳回小船,指着那船夫说了几句,并未动手,等船老大得知,赶来赔话,船已划去。第三日早上,那船夫便觉胸肋隐隐作痛,由此日重一日,卧床病倒。
那船老大是个晓事的老江湖,觉着可疑,便问他和谁交过手未?这才想起,那日被她指说,肋下似乎被小石块打了一下,当时觉着微微一麻,没有在意。船老大知道吃人用内家气功点了重穴。偏生这只货船又是应了客人紧急日脚,走上水,往衙州交货的,误了一天就要吃大赔账,路上阻了两天风,赶还来不及,怎能回船桐君讨饶求救?再说人家一向和和气气,既在暗中下此重手,求了去也未必认账。凑巧船离兰溪不远,那里江边住有一著名的内家好手罗鹏,以为就近可治,也容易求些,顺路抬往求救。罗鹏一见,面上便改了颜色,说:“是伤在死穴,受伤的当日还可得活。你们不是行家,点的人又叫他二日后发作,分明成心要他死命。照理这种死穴出于正家传授,不是深仇大恨决不轻点,必有大不对处。如今发觉太迟,无救的了。”
船老大说了实话,几经代他苦求,罗鹏方说道:“照船夫这等刁顽无礼,随便调戏女人,欺凌孤弱,本当受此重报。既是再三苦求,答应我两件事,我破例多费手脚,让他多活上半年,好回家乡安排后事。要想复原,除非神仙下凡,谁也无能为力了。哪两件事?一是不准到处张扬,并不许和病人实说。问起,只说自生的病,事出疑心,与人无干。二是下次路过,见了这小姑娘,装着不知,更不许向她理论。如不听话,保不定还有祸事临头,再来寻我,就不管了。”船老大见实无法想,只得应了。当下将人留在那里治疗,恰好船回载走。这时那船夫已病得昏迷不醒,罗鹏先用积年陈尿和药,将他人半身浸在盆里,又给开刀破气,敷上灵药,第三日才得回生。养了半月,方能起坐。
货船已走回路,行近兰溪,远远望见一只小船刚从江边罗家门前开出。船上坐着两人,跟飞一般往下流头驶去,晃眼剩下一个小小黑点,就不见了,连船带人,颇像是她母女。
本船老大,此时正做这只货船的下手,同到罗家谢了罗鹏,将人载走,偷偷一间他徒弟:
“那小船上人是谁?”答说:“连日并无人来。”辞色颇显支吾。后过桐江向人打听,都说那几日未见她母女卖鱼,虽疑和罗鹏是一路,这类事谁也不敢十分究问。受伤船夫不久死去,就此拉倒,以后未再出事。
船上人有时间她姓名,只指着江水说姓江,没有名字。都把小姑娘叫小妹,她母叫小妹的娘。老的今年常犯老病,便由小妹一人乘舟出来做生意。她不但水上下功夫好,眼力更强。她说冯阿保人好,小船总停在他码头旁边,隔老远望见来船,便能看出来船主人是谁。跳上小船,双桨一划,横穿过来,真比马跑还快呢!
舜民闻得小姑娘如许奇迹,虞妻所料果然不差,大为惊讶,暗忖风尘中虽多异人,半生渴想,不获一见,不想于荒江鱼舍中得之。看她妙年丽质,奉母江村,家无壮男,形影相依,驾一叶轻舟,出没洪涛阔浪之中,独御众侮,视险若夷,轻薄小人,犯之立毙,求诸须眉英杰,尚所未闻,何况女子?此女言谈行径,处处内刚外柔,敛锋藏气,委实令人可敬可钦。料她身世定有难言之隐,这等旷世难逢的奇女子,岂可失之交臂?
便和妻室商量,乘她母病方危,周济一番,既可结交英侠,又是好事。明早桐君之约,如不来赴,索性寻到她家中去。既有地名和那冯老渔人,想必不难找到。虞妻别有深心,自是愿意。
说着说着,船己泊近桐君山下。船人都忙着抛锚下帆、搭板诸事。凭窗四望,夕阳在山,归鸦阵阵,晚潮始升,清波欲上,映着落照红霞,水面上翻滚起千万片金鳞异彩,顺流卷去,直到天边,闪幻变灭,无休无尽。停锚之处正是一行垂柳,下面阳光吃柳树遮住,阴影在波。江水深清,无数小鱼在柳影中往来游泳,穿柳如梭,时或游近水面,昂头悬尾,聚啖落叶,船上微有响动,立即拨鳍掉首,悠然而逝,深投水底,俄顷渐出,看去意境闲适,殊得静中之趣。等到船人下了帆篷,整理停当,天际夕阳只剩大半轮,出没浮沉于遥波之上。瞑色初凝,炊烟四起,已到了渔家饭熟的时候,下人来请开饭。
舜民感觉天时尚早,继一想,看今晚月色必佳,何不早些吃完了饭,趁天未黑,先上岸去游散游散,看看江村景致,就便顺路寻到冯阿保家中,打听那奇女子的踪迹,再循江岸步月而归,岂不是好?想到这里,便命开饭。饭罢告知虞妻,率了家人王升,携了点银子,一同上岸。
那地方名叫金沙埠,紧傍桐君山麓,对岸就是桐庐城邑。原是一个大市镇,上下客货都在此停泊。时当太平,民殷物阜,两岸帆樯,如林如帜,对岸尤盛。舜民因爱妻喜静恶喧,特地命船人避开码头,将船开向前面僻静之处。相隔市街,有里许多路,虽然比较清静,可是要去冯阿保的矶头,还得穿过那片市街,走十好几里途程,才能到达。
舜民本是临时起意,上岸以后,向人间明路径,一听相隔尚远,又听说当地矶头,各有地段,渔人十九另外住家,有远有近,至多矶旁附着一两只小船,中住一二渔人徒伙,主人不到黄昏便即归去,寻人须在早晨,去了也是徒劳跋涉,好生扫兴,只得同了王升,在附近闲踱。见道旁只稀落十几户人家,每家都是白板为门,竹篱绕舍;屋旁菜畦,屋后水田;小溪如带,引着山泉,绕屋而流,水声潺缓,人耳清柔;残照欲收,瞑色昏黄;水色天光,似晦还明,倍增幽趣,又是已凉未寒的气候,村舍人家,有的饭罢洗碗拾掇,有的饭才初熟。时见三五村童,捧着一碗水淘饭,夹上些菜蔬,跃坐在篱畔石边,且吃且说,再不就赌着谁吃得快,笑语如珠,纯然一片天真。大人们却在篱内天井中,撮上一个自制的矮竹方几、三两矮脚木凳,手里都是尖尖一大土碗米饭,围着几上一大土碗菜蔬。有的面前还有一把酒壶、一个酒杯、一堆花生豆干之类,各自食饮,互话家常。
不论老少男女,全都熙熙和和,有说有笑,没有半点愁容,宛然又是一幅江村民乐画卷。
舜民暗忖:毕竟还是江南诸省富庶。记得那年进京,并非荒歉之年,可是一过江北,沿途乡间都是黄墙上炕,轻易见不到一间瓦房。人民所食,多是黑面粗馍,和盐而食。
偶以黄酱加葱卷饼,便谓美食。穷乡僻壤之中,有终身不知米味者,菜蔬更无论矣。由渡江起,直达京师,除通都大邑而外,稍有旱涝之灾,民便不能聊生。甘新道上,更是往往赤地千里,盐贵如金,连柴火都是宝贝,哪有这等优裕景况?同为黎庶,而南北之差,相去若此。
正寻思间,那些村童,看见这素来冷静之区,忽然来了一个衣冠华美的人,有的交头接耳,互相指说。有那年长胆大一点的贪得赏钱,笑嘻嘻挨近前来,问道:“这位大老爷,可是到山里去么?要不要我领你去?”舜民素来和气,笑答道:“谢谢你们。今日天晚,明早上山,再找你们好了。”这一答话,众村童见来客好说话,身后跟人也不那么张牙舞爪,渐渐合凑上来,七嘴八舌抢着自荐,又问:“老爷船在哪里?”一会,大人们也跟了出来。舜民应付大难,见不是路,只得说道:“这桐君山我曾游过,不用人引。我给你们几个钱,明早自去镇上买点心吃好了。”说时,恰好准备送人带出来的,除银子外还有串许钱,便命王升散给众村童,吩咐不要再跟了。众村童得钱大喜,大人在旁又催着道谢。这一分钱,益发乱做一片,舜民想起麻烦由于自找,不禁发笑,好容易脱出重围。
天色又晚了下来,遥望市街之上,灯光耀如繁星;人语喧闽,不时随风送到;回顾来路,却是暮色沉沉,月儿还未上到天中,长江只剩一条极长白影在那里闪动。江边渔火明灭,畦垄间村犬吠声此和彼应,汪汪不已,点缀得暮色十分幽静,两下相去不过里许,景况迥不相同。有心回向众村童打听黄港村的路径和江侠母女踪迹,恐又惹下麻烦。
追忆昔年,两过桐庐,再游严滩,都在对岸停泊,这镇还未来过,市街不远,何妨观光一回,于是信步朝前走去。
一进街口,便见两旁店肆朽比,酒楼茶馆有好几家,人们熙来攘往,络绎不绝,热闹已极。舜民想找个地方歇腿,便择了一家邻江的茶楼,走了上去,凭江而坐,王升也在别一桌上坐下。堂情过来,问过茶名,泡上一碗上等明前,打了手中,端过茶食,便自退下。楼上茶座甚多,还有一个说《三国》的先生,尚未登场,正和一位老者谈论,相隔舜民最近。众茶客本是笑语喧哗,见舜民眼生,品貌衣著不似常人,俱疑是城中官府过江私访,都伯多言惹事,声音渐渐低了下去,只邻座老者仍与说书先生自在谈笑。
舜民先是凭窗品茗,以待月上,喧声一息,邻座言语入耳分明,只听老者答道:“照我给小妹所测之字,她娘目前病虽凶险,还有救星,应在今日,不致便死,可是明春旧病重发,决难活了。”说书的问道:“听阿保说,小妹甚是孝娘。按说每日卖的鱼钱不少。
老伯伯前天给她娘看病,可知她母女两个近来日子好过么?”舜民一听,所说之人正是日间江中卖虾的奇女子,正中心意,忙即凝神听去。
老者又道:“什么好过!她平日积有几两银子,无奈她娘的病非参不可,前日就用光了。昨日我看她可怜可敬,意欲送她点钱,她却说我钱得不易,又破例给她娘看病,怎好受我的钱?再三推却,后来想是自知无法,才答应收下。我又给她测了一字,应在今日有一贵人救星,千万出去做生意,才能相遇,如若错过,便糟透了。她自从来到这里,最信服是我老头子,其次阿保,但能往她家去的仍只我一个,知道不会骗她。我又叫兰珍去代她服侍娘,才连夜捉了点螃蟹,今日午前相遇,说是卖了一半,未得好价,心惦着娘,想要回去。是我再三劝她,才勉强答应卖完回去。偏生今早客船不多,她碰了两回,赌气不见熟人不卖了。我陪她等了一会,又拆了个字,断定无差。她因上月与人动了回手,几乎闹到官里,我嘴又敞,由不得要对人夸她,知她会几手的人渐多,早想奉母他去。我因算我女儿终身应当靠她才能成就,再三劝阻,仍说过年必走,想起还在为难。谁知这次所拆之字,主于不但她的救星就到,我女儿同她都应在月内他去。请想我这大年纪如何会往他乡?兰珍也颇孝顺,怎肯舍了我去?休说是她,几乎连我自己也信不过了。刚想重拆,她便看见一条熟船,忙划小船赶去。因等了大半日心焦,原想遇见熟人得钱就卖,不料船上一位女客发了善心,给了加上好几倍的钱,正好去买一支好人参来保命,事已应了一半,你道奇也不奇?我又同去她家,她娘日里本来见好,我进门那一会忽然危极,幸而昨日我配的药还有一半,忙给她服了。我又同了兰珍,拿着钱匆匆回到镇上,向人家匀了支好参,配好了药由兰珍与她送去。有这一副吃下,定可转危为安了。”底下便转了别的话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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